2009年12月31日 星期四

二零零九如此這般



之一

鬧鐘很常是在凌晨三點半響起,接著他起身,不過下半身依舊嵌在溫暖的棉被中,像黏在鍋子裡加熱的年糕一樣拔不起來。他雙眼無神地在一片黑暗中靜坐半餉,之後起床。

樓下的收容人都還在一片熟睡中,他熟練地翻開桌子上的筆電,旁邊放著疊放好的資料,開始打字。一個又一個的名字配上一個又一個的編號,記錄著這個收容所內來來去去的人的動向,一個人頭配上一個號碼,絲毫馬虎不得,多一個少一個都得把整個收容所裡的收容人全挖起來數過一遍才行。

在六點多的時候,前方走廊電梯門口會傳來一陣推車碰撞的聲響,早餐來了,一百多份的早餐來了。

那陣子他氣色敗壞,面如死灰,因為鬧鐘在凌晨三點半時不一定是在他的床頭響起,而是另一個下半身一樣像加熱的年糕一般拔不起來的人,正準備起身接替值了一整夜夜班的他。

時間拉回到西洋情人節的前幾天,一堆人圍在佈告欄旁指指點點,每過幾秒鐘不時有一個人興奮地彈跳起來,不然就是有一個人垂頭喪氣的從人群堆眾走出,這時他也擠在佈告欄的人群裡,尋找自己的名字,只不過眼睛掃過一行又一行的編號姓名,就是沒有自己的,最後,他的名字出現在最後一行。

名字出現在最後一行的意思就是:你得揀別人吃剩的。他以最後一名進入桃園縣移民署。

之二

六月的海風迎面而來,他乘坐一艘開往龜山島的小船,同船的人有他的朋友們和一個「你」,與朋友和「你」同乘小船,開往台灣的一個無人島,挺幸福的。

龜山島,又稱龜山嶼,為孤懸於海中之火山島,因其型似浮龜而得名。東西長3.1公里,南北寬1.6公里,面積2.841平方公里,海岸線長9公里。行政區隸屬於臺灣宜蘭縣頭城鎮。島距最近的陸地梗枋漁港9.1公里,距頭城烏石港則為10公里。──維基百科

之三

電話響起。阿姨打電話來,說外公又生病了。

「又復發了?」他平靜的問,內心卻波濤洶湧。「對啊,下禮拜開刀。」阿姨的語氣一樣平靜,她的內心是否也一樣波濤洶湧呢?

他撥了通電話到正在杭州旅行的「你」。「你」的聲音從海底電纜傳輸而來,就像颱風眼一樣,讓他能獲得片刻安寧,好準備接下來的大風大浪。

之四

MSN閃著訊息。

一個筆譯的工作邀約,翻關於藝術的東西,中時集團主辦的。

他遲疑了一下,他目前時差混亂無比的生活可以應付的了這個工作嗎?一直以來習慣獨自窩在臥房敲打鍵盤的他,會不會接了這個工作因此吵到了同寢的室友?還有,如果無法按時交稿怎麼辦?

MSN彼端傳來令人安心的訊息:沒關係,儘管翻,儘量翻,我最後會潤稿。

「接。」他回。

於是在凌晨四點多,當他打完了每日進出收容人的資料後,在六點早餐車來之前,他開始一邊神遊在多位未來主義藝術家之中,一邊注意要在早餐車推進來之前,把所有收容人喚醒並一一點名。有時值中班,埋首於艱澀難懂的文字中,收容人又不斷製造出令人難以忍受的噪音,他總會走到欄杆前對這幾十幾百個人咆哮一番,然後回到電腦前,再度跳進於文字堆裡。就這樣幾天幾夜下來,一個零零亂亂的草稿也就出來了。他把草稿寄回給MSN彼端的人來收這個爛攤子。

之五

「請問你為什麼會想念我們所?」

「哦?真的嗎?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你說話可以再說確切點嗎?」

「你談到歷史,剛好我也很喜歡歷史!怎麼樣,我就照你講的一直延伸下去!」

「你確定要做這個題目?我覺得做和媒體相關的對台灣比較有貢獻。」

「歐洲人真的忘了和平的重要?你這句話的根據在哪?我怎麼不這麼覺得?」

「這個怎麼可以簽!簽下了我們台灣就完了!所以你覺得應該如何因應?…???我一直在提示你耶!」

「你確定歐盟高峰會出席的是成員國的最高元首?所以你的意思是英國會派出女王與會嗎?」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有點讓他招架不住。他一向自認用字精確,一向都是他在糾正別人的語病,經過這次十多分鐘的「問訊」後,他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坐在學校大樓的階梯上。「算了,我前面那個人還被問到向評審老師求饒呢!我在裡面還笑得出來算不錯了!」他對自己說,並跳上由淡水開往台北的捷運。

言語如刀光劍影般的審問後十天,他的名字出現在榜單上,這次,不是吊車尾。

之六

本退伍令將於二零零九年十二月六日零時起生效。

是的,他離開了當獄卒的人生,重獲自由。

自由,多好啊!你看看一九八九年柏林圍牆倒塌時,東西德的人民在倒塌的圍牆旁,歡欣的唱著歌、跳著舞。是的,東德的人民終於如願以償地嘗到了自由的滋味。但共產體制的瓦解,如同把保護花朵的溫室掀開,讓花朵直接面對外頭險惡的天氣。有了自由,但沒了工作保障,如同另一種形式的囚禁。

他拖著行李箱,在人來人往的車站中,面對著好不容易到手的自由,發呆。

之七

除了外公,下半年三位親人開始接連出意外或生病。這讓他不只了解到了人生的無常,更領悟了凡事真的只有靠自己,因為你真的不知道你依靠的人何時會一聲不響地垮掉。

他在這四位親人尚未康復前,常常會覺得如果自己這時若為了某件事而高興,是一件不被允許的事,應該要向范仲淹一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才行。

有些事,只能以個人做。有些關,只能以個人過。有些路啊,只能以個人走。──龍應台

是啊!「先天下之憂而憂」並不能減輕別人的痛苦。那些關,必須要他們自己來闖。把自己現在該做的事做好,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照顧好自己,照自己預定的行程來走,也就對得起受苦難的家人了。

他突然有所頓悟。

之八

他重新開始教書。

他的學生多半都是社會人士。他不習慣教小孩子,不,他不是討厭小孩,而是還沒找出一套和他們相處的方法。

他上課時,看著學生專注的眼神和飛快抄寫中的筆記,他突然了解到自己為什麼偏愛社會人士當他的學生。

會來報名上他課的人,幾乎都是領悟到「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成人,也只有他們不用時時叮嚀就會按時交作業,也只有他們會用無比堅定的眼神望著他,期待他們的問題受到解答。

這哪是那些喜歡唱唱跳跳的小孩們能理解的事。

之九

再過十幾個小時,全世界各個城市會陸陸續續用音樂、用煙火來告別二零零九年。希望那燦爛的煙花就像希望的種子,一顆顆深埋進肥沃土壤裡,最終開出美麗的花朵,結出豐碩的果實來。


寫於二零零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凌晨四點二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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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7月11日 星期六

穿上歷史的裙子



歷史的不斷重覆就像女生的裙子一樣,每過個幾年,流行款式就會由長變短,再由短變長。

經濟蕭條、自信受損的狀態下,人們會需要強人,一個行事果斷、不唯唯諾諾的強人。選了強 人,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安全感和民族自信心後,才發現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發現強人不喜歡被批評,膽敢批評強人的人,通常只有死路一條。人們這才知道,自已已 失去講話的權力。強人企圖心強,這也代表著他要帶著人民南征北討,人民性命損失在所難免。強人又為了鞏固其虛構出來民族優越的神話,便開始「清洗」所謂 「種不好」的民族,人民性命損失又再一次的在所難免。

人民開始害怕了。他們發現這個宛如脫韁野馬的強人,是自已一票一票投出來的,怪不得 別人。之後強人出其不意地倒下,人民鬆了一口氣,要不開始保守了起來, 不然就倒向一個和藹可親的領導者,可這領導者不是一個行事不果斷、唯唯諾諾的懦夫,就是個只顧自身利益,不斷飽中私囊的貪官,就當人民發現政府積弱不振, 另一個強人適時地出現了,人民張開雙臂跑向他…


之一
1910 年代末,戰敗國德國吞下羞辱的凡爾賽條約,付起天文數字賠款,30年代,在長期自信心受損狀態下的日 耳曼民族們,看到了希特勒,他們看到了改變,也看到了希望。希特勒把20年代末的經濟蕭條怪罪在很有生意頭腦的猶太人身上,他告訴德國民眾身為日耳曼民族 的優越性,此聲音舖天蓋地地,從四面八方襲向人民的腦中,人民拿起武器,屠殺「種不好」的猶太人,希特勒南征北討的,人殺的差不多了,人民的自信心也回來 了。不過他們卻也發現,他們一張張選票投出來的強人,給了他們每人一雙雙血跡斑斑的手,此時,也是強人該倒下的時候了…


之二
十 八世紀末的法國人,突然驚覺自已辛苦了一輩子,社經地位還是和出生時一樣低下,而那些經由人工虛構出的 藍血貴族們卻吃香喝辣,好不快活,非但不用工作,而且還不用繳稅,心裡不平衡的人民們於是起身革命去。貴族垮了,強人來了。拿破崙為法國人民帶來了民族自 信 與榮耀。不過後來發現,民族自信與榮耀,是需要如同俾斯麥口中的「鐵與血」才能換來的,法國人民受夠了滿鼻子血腥味,此時強人又剛好無預警地倒下,人民回 頭轉向保守復辟的古老制度的懷抱裡...


之三
2009 年,保加利亞人受夠了貪腐的政府,一個貪了歐盟預算後,還厚顏無恥地拿出來炫耀的政府,渴望改變的人民以選票把這個政府踢出門外,迎進來的是另一個強人, 前首都市長Boyko Borisov,這位前市長之前當過保鑣,是個民粹主義者,他說他不排除選另一個具有種族歧視的政黨組成聯合政府,人民希望透過這位強人找回民族自信,改 善國家經濟…等一下,我是不是一直在講重覆的一件事?

歷史的不斷重覆就像女生的裙子一樣,每過個幾年,流行款式就會由長變短,再由短變長,再由長變短,再由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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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7月1日 星期三

羅馬是貝魯斯柯尼的首都


翻開614號的西班牙報紙El País,可以看到這張照片:一個美麗的義大利南部度假村,一個中年男子,三四名長腿美女。他們似乎在慶祝什麼。從照片的拍攝角度來看,這些人並不知自己已入鏡。男子的身分十分特殊,因為他是義大利的總理貝魯斯柯尼(Silvio Berlusconi)。稍早前,其妻子才因為他提名疑似胸大無腦的美女議員參選歐洲議會職位而大為光火,事情不過幾個禮拜,他又再一次的和火辣美女扯上邊。而這些兩則和美女們的花邊新聞,只不過是這位總理眾多豐功偉業中的其中幾項而已。





以戲劇張力的角度來看,貝魯斯柯尼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台灣人目前覺得馬英九身兼國家元首與黨主席兩個身分很不妥當,認為這樣權力過份集中在一個人手中有獨裁的危險。來,讓我告訴你貝魯斯柯尼除了總理之外的身分。他跨足銀行業,不動產和保險業,他還是義大利足球隊AC米蘭的前老闆,政治方面,他是義大利中間偏右大黨義大利力量黨(Forza Italia)的黨主席,同時也是08年和右派黨國民同盟(Alleanza Nazionale)合併後的中間偏右黨自由人民黨(Il popolo della Libertà)黨主席。喔,我還沒講完,他還是義大利七台國家電視台中三台的老闆,外加其他媒體雜誌的所有人,兩者合併起來佔了義國媒體市場的一半。他在義大利富人排行榜排名第三。

我想看到這裡很多人應該會皺起眉頭來並問道:那這些佔了此國市場一半的媒體,不會對人民產生洗腦的作用嗎?這裡我不直接給明確的答案,不過看了看最近新出爐的歐洲議會選舉結果,貝魯斯柯尼身陷桃色風暴中,依舊獲得百分之三十五的選票,他的中間偏右黨得票率依然超越其他各黨,而他個人聲望更維持在百分之六十左右,大家應可略知一二。

為什麼他會如此受歡迎?

他是大部分義大利男人私底下幻想成為的對象。貝魯斯柯尼有錢有勢,身邊總不乏美女相伴,在義大利又有一半左右的媒體專門為他打理形象,一旦有媒體發出他不中聽的言論,還有可能挨告,如此帝王般的享受,有那個男人不愛?

再來談到義大利文中有一個很有趣的字:furbo。在中文乃至英文裡都很難找到一個能完全表達出其中心思想的一個字。它大致可翻成「狡猾」,但深層的意思是說一個人獲得成功的方式,不是透過努力工作向上,而是透過台語所說的「奸巧」:利用各種管道和人脈,鑽盡各種法律漏洞,一路往上攀爬邁向成功。而有許多義大利人喜歡貝式,就是因為他夠furbo。

舉例來說,他不只一次動用到公家飛機載送客人(當然包括眾家美女)到他位於義大利薩丁尼亞島的高級私人別墅狂歡。貝式還因為行賄其稅務顧問,好讓他在法庭上做偽證,因而被判有罪。要說到貝式眾多奸巧的事蹟當然不能不提他手上握有的媒體資源。在全球一片金融海嘯當中,他為避免民眾對他處理國家經濟不力而不滿,便利用旗下的電視平面媒體不斷地向老百姓洗腦,說義大利是歐洲在此次金融風暴中表現最好的一國,不過從義大利的實際表現來看,會發現此話不帶有任何可信度。

歐洲近年來經濟表現疲軟,當一國經濟衰退時,其民族主義就很可能鬼鬼祟祟地竄起。被義大利人稱為「騎士」(Il Cavaliere)的貝式知道人民要的是什麼,他知道移民帶給人民不安,於是他開口說到:我不希望米蘭變成另一個非洲城市,我更不希望義大利變成一個多種族的國家。

聽到這句話,民眾拍手叫好,他的名調也扶搖直上。

此次西班牙報紙El País刊登他與妙齡女子狂歡的照片後,貝魯斯柯尼以此報「侵犯個人隱私」和「羞辱義大利人民」為由,對其控告。El País並不是第一個被貝式控告的媒體,幾年前,英國老牌的新聞周刊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也因為報導了貝式不中聽的話,而被告上法庭。義國國內也有過電視主持人因模仿醜化貝式,經貝式向其所屬電視公司表達「關切」後,而丟了主持棒的。

非政府人權組織Freedom House在2004年時,把義國的言論自由從「自由」往下調降為「半自由」,這在西歐民主國家中是不曾見過的。

而值得玩味的是,這位騎士口中說的「義大利人民被一個國外的媒體羞辱」,深層的意思就是:貝魯斯柯尼代表全義大利,別國「羞辱」他,就等於全國人民一併也被「羞辱」。加上目前義大利一片狂歡式地擁戴貝魯斯柯尼的情況看來,如果我們說羅馬是貝魯斯柯尼的首都的話,也許並不構成任何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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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5月26日 星期二

Understand or Understood?



我在日常生活中不時聽到有人用英文(有時也會是中文)講解完一段事情後,在最後面會加一個"understand?" 我每一次聽到都會被解說者的那種氣魄嚇到--那種充滿不可一世、鄙擬一切的口吻。但其實我心裡明白一定有許多人(甚至母語為英文的人),不知道在句尾加上 這小小一個字是種多麼粗魯無禮的用法,這有點類似中文裡的「你(到底)聽懂了沒?」的感覺。比較理想的問法是"understood?",代表"do I make myself understood?"--「我有讓我自已被(你)了解嗎?」,很拗口的中文句子,但在英文裡這可是自然到不行的句子,而且遠比第一句還來得順耳。

你相信嗎? 簡單的時態變化,從主動變成了被動,就可以約略看出說話者的內心狀態: 講"understand?"的人,是希望別人一切配合他,並認為他講的一切事情,別人「自然」就得了解,完全沒想到自已可能有表達上的缺失。若是管理者 帶有此種性格的話,那他在吩咐屬下事情時,可能會過份簡化訊息,而當屬下表示疑問或因會錯意而做錯事時,他又會勃然大怒,把所有錯怪在屬下身上。在這個例 子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以"understand?" 做為思維模式時的缺失: 他們自以為別人都是他肚子的蛔蟲,只要他隨便講一兩個關鍵字,別人就有必要了解整句的內容。

我之前在當英文老師時,常會有許多同事和我抱怨學生上課沒反應。這些同事第一件事往往就是認定學生程度不佳,所以才會一點反應也沒有。同樣的事我當然也遇 過,學生上課沒反應,其實除了上述的程度不佳外,其實更有可能的是老師沒有站在學生的立場想,在授課時,常常忽略了一些概念,並自動認定這些學生理當了解 此概念,無需深入加以解釋。

另一種類似的情況是,A文化的人不加思索地以他們的觀念去詮釋B文化的行為。從上述的教書經驗也讓我發現到此種思考上的缺失。我之前教英文的同事有一半以 上都是英語系國家的人,在教東方的小孩時,很自然、也很習慣地把學生們的上課習性套用在自已的西方生活經驗中來理解,完全沒有注意到,思考行為模式不但中 西有別,而且在這兩種類型底下,又還往下分了無數個不同的細目,同樣是東方出身,菲律賓對一件事情的表達方式就有可能和台灣人有所差異; 而同樣事情傳到日本人耳裡,所獲得的反應也可能大不相同。因此,當洋老師們在課堂上講得口沫橫飛,而台下卻出奇安靜時,心中的落寞可想而知。但他們所不知 的是,部份的台灣人也許不太懂得喜於形色,又加上遠從清朝末年遺留下來、面對西方人不自覺自卑的餘毒,可能讓部份台灣人擔心若一講錯答案可能會更糗,於是 乾脆就不講就不會有錯。這種思考模式西方人不太熟悉,所以我沒有打算怪他們的意思。不過讓我不甚欣賞的是,就是當有西方人以"understand?"思 唯來解讀,先入為主地認為學生安靜就是學生不好、不認真、不用功所以聽不懂,思毫沒有考慮過任何其他可能: 如是否是教師自已表達上有疏失、亦或自已是初執教鞭,被趕鴨子上架的? 若遇到這種溝通上的問題,沒有先檢視、檢討自已的習慣,很容易掉入自我中心的漩渦。我大學上文學課時,常會發現台下學生和台上的西方老師明明處在同一個教 室,但彷彿處於不同時空中,無法溝通。我後來發現,教書的老師沒有搞清楚很重要的一點: 西方文化中,基督教文明佔了很重要的一部份,於是對於大部份的西方人來說,這屬於彼此共同的默契,不需多加解釋。然而今天面對的是一個東方的、沒有把基督 教文明視為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台灣文化,老師若對此沒有充份的認知,一廂情願地覺得了解自已所講解的內容完全是台下同學的責任,那他就完全忽略了make himself understood的重要。

凡事要求別人了解自已,而沒有要求自已如何被人了解,這種情形好像也特別容易在所謂的學者身上發生。最近買了本西洋史的書來看,一位學者寫的。讀啊讀啊, 我發現這本書活生生就是學者自已的「知識服裝伸展台」,一件件歷史事件就樣一件件花花綠綠的服裝在我眼前飄來飄去,過眼即忘; 整本書以蒙太奇的手法寫成,看得我糊裡糊塗。忘了在哪裡讀到的,有位作家說,如果讀者看不懂買回來的書,先別急著怪自已天資不足,有很多的情況是: 寫書的人自已表達能力不佳,這代表作者不是廢話連篇,就是過份簡略所要表達的內容。啊! 我後來發現,我手上這本歷史書的作者,在他寫作時,心中的目標讀者不是買書的我們,而是他自已! 他不在意自已是否被人了解,只求別人必定得了解他。

還有一種一體兩面的情形: 聽者自以為了解說話者的本意而擅加解讀。我目前工作上有些同事講話常會「幹」字不離口,對我來說,這個字就是罵人的意思: 我覺得他在罵我。在這個例子,我就犯了自以為是的錯,我自以為「幹」這個字只有罵人的意思,卻忘了語言學裡說的: 一個字若使用的次數越頻繁,很多時候它會變成一個完全沒有意義的字。例如英文的well放在句子開頭時,它的用處就只有填塞眾多思緒間的空隙而已,沒有什 麼實質的意義。同樣的,這個「幹」字,因為已經被太多人在太多的日常生活場合中,當一句話開頭的語助詞來用了,因此,我默默地想,可能那個開口「幹」,閉 口「幹」的人,是在無意識下發出這個音來的。

再來是一個文化上的自以為是的例子: 一個西方商人來到日本,抱怨在談合約時,日本人東「嗨」一聲西「嗨」一聲,讓他以為自已所列出的條件,日本人完全答應,空歡喜了一場。誰知日文的「嗨」只代表「我有聽到你說的話」,可不代表日本人跟對方承諾了些什麼!

前幾天在工作上和同事聊天,我和他提到我們宜蘭的分部離我外公外婆家很近,語畢,他立刻接了一句:「你以為離家近就可以天天回家嗎? 你們新來的不要每天想著要回家,我剛近來的時候,可是兩個月才回家一次! 你們很幸福了!」我被教訓得莫名奇妙。他自以為我的言下之意是: 若我可以調到宜蘭的話,搞不好我可以天天回家!

我相信在讀此篇文章的人可以講出更多個類似例子,因為,日常生活裡,實在有太多太多的人犯了自以為理解對方一言一語的錯誤,而且很多誤解就是這樣來的: 甲和乙講一件事,最後傳到丁時,原來的話早已變成另一個故事了,而更多時候,當丁跑來向甲興師問罪時,甲通常會被問得哭笑不得。所以下次聽別人講話時,先 別對自已的理解力太有自信吧!

也不知道這樣講對不對,總覺得現代人內心裡常常滿滿的都是自已,已容不下一點空間去傾聽別人、了解別人,一昧地照自已的方式去了解別人,同時希望自已心裡 所想可以不用支字片語而透過腦波正確傳達到別人心裡。這種「世界繞著自已轉」的心態所造就的糾紛,可能遠遠超過你我的想像。

Understand or understood? 主動或被動? 都一樣嗎? 可差得遠的。

2009年2月28日 星期六

(沒)有故事的人





照片上的阮氏笑得很開心,站在他一旁的新娘子也是。

手銬和鐵欄杆互相碰撞所產生的重擊聲讓我回過神來,接下來,好像是要讓我百分之百專注於接下來的工作一樣,另一陣聲響向我襲擊而來,那是一個凶狠兼冷竣的男人聲音。

「我看你是要跑到哪去啊!」

之後幾乎是同時的,一記悶響在這有些悶熱的房間裡傳開來。那是男人的手掌打在阮氏頭上的聲音。

我把手銬換成腳鐐銬在阮氏左腳上,他哎了一聲,說:「長官,太緊了,我痛!」我匆忙把鎖解開重新調整腳腳鐐的鬆緊,他向我道了謝。

阮氏逃跑時,皮夾裡放了張他在越南家鄉時的結婚照,現在皮夾和照片攤放在桌子上。他捲曲著身体坐在地上,身子微微顫抖著,他在啜泣。

在越南,幾乎所有的勞力仲介公司都是表面為私人的,但實際上是公家開的,不,應該是說都是一些極盡壓榨之能事的國家官員開的,他們向每個輸出國外的越南勞 工收取5000到8000美金不等的仲介費,也就是說,他們來台灣所賺的錢,除了要寄回給家人外,還要支付這筆龐大的費用,最後才是自已的錢,有的勞工受 不了這樣的壓榨,逃跑了,之後被抓到遣送回國後,等著他們的,不是家鄉的親戚朋友,而是由負債所堆積出來的無底洞。

阮氏和照片中的女子生了三個小孩。



會客時間,有一家台灣的家庭吸引注我的目光,他們今天會客的對象是一位越南女生。這個越南女生平常表現和態度良好,所以我們常會請她幫忙一些雜務,如訂便當、管秩序和幫忙為不會說中文的越南人翻譯。

今天她會客時間結束時,這個台灣家庭透過鐵欄杆叫住了她。

「來,妹妹,給阿姨一個抱抱。」台灣家庭的媽媽喚了她不到十歲的女兒,她雙手伸過鐵欄杆做出擁抱姿勢。

原本正要起身走回房間的這位越南女生趕緊轉身用小跑步同樣做了同樣的姿勢,兩個人最後隔著一道鐵欄杆相擁。

「妹妹有沒乖啊?阿姨好想妳哦~~!」

這個越南女生因為諭期居留,後來在台灣雇主的鼓勵下,向警察局自首。




「長官,能不能拜託你一下?」一個印尼的女生透過鐵欄杆把她的名牌遞給我,「你可不可以幫我找一下我的承辦人?」

「他現在不在這裡耶。」

「那他在哪裡?」

「他好像放假。」

「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清楚耶!」

「那他回來你可不可以幫我跟他講一下,我想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我媽媽她生病了,我要快點回去照顧她!」印尼女生話還沒說完,眼淚就像珍珠項鍊斷了線一樣一顆顆落下。

「嗯…他應該兩天後回來,他用好了會主動找妳!」我向她說。其實我不清楚他何時回來,也不知道他回來後何時會來找這個女生。

這句白色謊話讓印尼女生心情平復些。但我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卡在我喉頭。




「長官,我今天可以回家了耶!」

「你少騙我,你每天都這樣講!」

「真的啊,你看那個就是我的行李!」

大陸男生手指透過鐵欄杆比向前方兩袋小行李袋。

跟第二個越南女生一樣,這個大陸男生在收容所表現良好,所以我們也會請他幫忙處理雜事。他平常沒事時,就愛兩手抓著鐵欄杆盯著我們看。

「長官下班了啊?你明天幾點的班?」
「你怎麼工作時間那麼久?我今天一直看到你耶?」
「你們二十四小時都不用睡覺哦?」
「長官,讓我出去罰站一下,裡面很悶!」
「今天我看到我的承辦人,我以為我可以回去了,結果還沒,哈哈。」
「長官,我今天可以回家了耶!」他最後對我笑著這樣說。由於他放羊的孩子當太久了,我不把他當真。

結果這次「狼」真的來了,他真的可以回家了。

這次承辦人終於是來帶他走的了。

「你不可以走,你走了誰要訂便當?」

大陸男生由外而內透過鐵欄杆和裡面的收容人握手,輕快地和他們道別,並提起兩只輕便到不行的行李轉身就走。

「再見啦!」他說。

但我們都知道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他說我去大陸時可以找他去唱歌。




在這小小的方型間裡,每個人都帶著他們的故事進來,但在這個小小的方型間裡,他們又都成為沒有故事的人。

2009年1月29日 星期四

三營--集中營





數十年過去了,查裴蘭諾(Marco Zapperano)終於開口談起了戰時的歲月。




1943年的一個早上,查裴蘭諾一腳踏進每日必造訪的咖啡廳,他點了每日必點的espresso咖啡,熟練地在3秒內一口飲盡,他放下杯子並向每日必出現在櫃台的老闆閒聊個兩三句後,左腳先往跨出一步離開咖啡廳。

他不知道他將會有好一陣子不能保持這每日既定的行程了。

一個身著軍服的碧眼年輕人緊盯著查裴蘭諾瞧,之後一個箭步跑到他面前,開口問"Jude? "查裴蘭諾點點頭,他知道軍人用德語問他是否為猶太人。"Sprechen Sie Deutsch?"軍人接著問他會不會說德文,查裴蘭諾聳聳肩表示聽不懂。

接著一記重拳就落在查裴蘭諾的臉上。




這個早晨零下22度,只要小小一枚硬幣不小心從手上掉到腳上都會讓你痛得大叫,更何況是一個拳頭落在臉上。突如其來的痛楚和驚訝讓查裴蘭諾跌坐在地上,這 個失敗者的姿勢讓碧眼的軍人更好發揮他的攻擊力,他用穿著皮靴的腳狠狠地踹了查裴蘭諾幾腳,之後拉著他的頭撞向牆壁,之後拿著他的配槍往查裴蘭諾的太陽穴 打去。

查裴蘭諾悶哼了一聲,跪了下來,他頭往下、雙手撐地,鮮紅的血從他的額頭、眼角、牙齒流了出來…在這零下22度的早晨。




火車上擠滿了陌生人,大家唯一的關連就是猶太人的身份。這台火車在建造之初就不是設定用來載人的,而是用來載豬、雞等牲畜。車廂沒有窗戶,完全用木板釘死,只在最上層留有一條細細的通風口。

一個男人拿了一個用木板做的凹槽容器,這原先是放豬吃的飼料,而現在它的用途是裝大家在這趟旅程中所產生的排洩物,這凹槽很快地就滿了,隨著火車行駛所帶來的震動把滿出來的排洩物灑了一些出來,大家忍受著陣陣惡臭,靜靜地。

由於車廂幾乎全被木板釘死,所以車上的人們只能靠最上頭的通風口來觀察外面世界的蛛絲馬跡,但很快地,大家都失去了時間感,今天是幾月幾日、現在是白天還晚上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火車慢慢滑進月台。這裡是德國南部一個叫達浩(Dachau)的城市,他們在此建了德國第一座集中營。查裴蘭諾將會是第二個進入這裡的義大利裔猶太人。之後他會被換到毛特豪森(Mauthausen)集中營去。




進來集中營第一步就是去個人化,首先要剃頭、換上制服,然後把每個人編號。

從現在起,我不再稱故事的主角為查裴蘭諾,他叫做zweiundvierzigtausenddreihundertvierundvierzig--42344。




一位法國記者向42344以及他的伙伴跑來。

"謝天謝地,你們都還活著!"

"怎麼了嗎?為什麼這樣說?"

"天啊,難道你們還不曉得? 剛才比你們早一批到達的猶太人全部被殺掉了。"

"德軍要如何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殺掉這麼多人?"

"你們往下看! 知道那是什麼嗎? 那是個火葬場!"

頓時大家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麼。




集中營的伙伴們個個扛著一根擔子,上面放滿了石塊,每個重達25公斤,之後的每一天,伙伴們身上扛的擔子會加重五公斤,三十、三十五、四十、四十五…一直下去。

即便如此,伙伴們也不能倒下,因為一做出失敗者的姿勢後,就會被碧眼的軍人們用槍重擊太陽穴外加毒打一頓。

已經不是42344的查裴蘭諾閉眼回想"我當時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活不過下一刻。眼看著伙伴一個一個死去,而我卻什麼也無法做…"




今天碧眼的軍人們「大發慈悲」,把原本已增加到40公斤的石塊重量減輕為35公斤。不過,伙伴們今天要扛著石塊爬過一座很高的階梯。

稱它為階梯好像有點名過其實,因為這座「階梯」窄到只能放下腳掌的三分之一,許多營養不良以及過度勞累的伙伴們因撐不住身上扛的石塊重量,就這樣失足從幾公尺高的階梯上跌落,然後他們就再也不用爬起來工作了…

碧眼的軍人們排成一排就像是在看戲的人兒們一樣,聚精會神地看著這場表演,他們管這座階梯叫「跳傘者之牆」(il muro dei paracadutisti)。

"看那邊,又有個傘兵準備降落了!"


10

夜幕低垂,勞動了一天的伙伴們經過一道門,接著把全身衣服脫光掛在室外托管,接著他們開始洗澡,用冰水,在零度以下的天氣裡。

洗完澡後,伙伴們就躺在水泥地板上睡覺,身上沒有任何可以保暖的物品,只能儘量弓著身子取暖。

早上時碧眼的軍人們會拿一條大水管,用強力水柱沖打伙伴們好叫他們起床。


11

從達浩集中營移至毛特豪森集中營後,42344發現伙食一天比一天少。像今天十六個人要分食一塊一公斤左右的麵包,有時每十六個人會有二十公克的人造黃油 或合成臘腸來搭配麵包食用。臘腸的顏色看起來很詭異,不需明眼人就可察覺出它來路不明,不過儘儘二十公克的臘腸,你不吃,總有人會吃。


12

一位伙伴向42344走來,他未開口,42344已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昨天42344扛著60公斤的石塊,走了幾步後就昏厥不起,碧眼軍人拿槍桿甩了他幾下仍舊沒反應,軍人當下就做了決定,42344已沒有利用價值了。他今天會被送去第八區。

第八區叫做滅絕區(baracca di eliminazione),如果伙伴們工作中倒地不起,之後就會被送來這裡。這裡的地面凹凸不平,因為它是由屍體所鋪成的,42344被其中一具屍體絆倒,跌了一跤。


13

今天是5月2日,碧眼軍人們開始挖萬人塚了,因為地面上的屍體越鋪越高,需要清理掉一些。等他們清理完這些屍體後,下一批就輪到42344了。


14

今天是5月5日,42344兩天前就該進萬人塚了,他靜靜地等待命運的判決。

那些碧眼的軍人不見了。取而代之是另一批碧眼的軍人,他們乘著坦克車,臉上掛著溫暖的微笑。

今天是5月5日,美國陸軍第十一裝甲師解放毛特毫森集中營。


15

一個親切的美國女護士幫42344清洗、敷藥、量體重。

42344此時只有26公斤。

司令官每日帶隨行口譯來探視42344,但無論司令官如何問話,他都悶不吭聲。

"好吧,那我們明天再來看你好了! 好好休息!"


16

一天半夜,42344像被雷打到一樣,突然從床上彈起來,他打開電燈瘋狂地環顧四週。

"好…漂…漂亮,我的天啊,真的好漂亮! 床單好白好漂亮、棉被好軟好漂亮!" 接著他跑到窗前,用力甩開窗戶。外面是一片佈滿星星的天空。"星星…好漂亮,真得好漂亮!"

42344雙手高舉大叫一聲

"我還活著!"

2009年1月16日 星期五

三營--軍營





從你有記憶以來,一直就在等待這天的到來。

說是一直在等待,這等待可沒有期待的含意。


等待的天數,在幼年和青少年時期感覺遙不可及,年滿十八要出國時,護照會在最後一頁特別註明此人和國家還有些未完的瓜葛有待處理,此人踏出國門多久決定了他出國前所需完成的流程會有多麻煩,當你意識到這點時,你明白,你已約略看見它的雛型了,但這一切還未到伸手可及之處。

一直到你在拍大學畢業照那天,你理解到,不是你在等著它,而是在等著你。




火車慢慢滑進月台,坐靠右側窗戶的你可以清楚地看見三個斗大的紅字像跑馬燈般流動而過。

你到達目的地了。

火車停穩後,一節一節的車廂把一群一群的人放下來,每一個小區塊有一個人帶領,如同牧羊人般把一群群的羊趕到正確的位置。那天,太陽很大,你的心情有如剛 吞下鎮定劑的憂鬱症患者,沒有任何感覺、不帶一絲情緒。接下來的日子裡,你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從事思考的活動,因為身處在一個時間至上的團體中,你很清楚分 秒必爭的重要,只要發一個愣,其他的羊群就會領先你,而這裡不喜歡不把時間流逝看在眼裡的人。




在同年齡區塊的人裡面,你算是蠻了解自已習性的人。你知道你手不巧,小時美術和工藝作業常作不出來,家政課要縫縫補補也不在你的專長內,總之,你對生活小 技能方面是呈現弱智的狀態。在此,你之前在學業上取得小小的光環被拆除,沒有人知道你的過去、你的長項。在這裡,你只是一個手腳十分不俐落的人。

不過,就如同剛才所說,你對自已很清楚,對此結果也早是預料中之事。




再強調一次,這裡是團體生活,個人主義在這裡可是猶如髒話。摘除個人主義有幾個方法:每個人留相同的髮型、穿相同的衣服、做相同的事、一起行動…等等。最後還有一個地方需做到,才算大功告成:除去大家的姓名。這段期間內你不叫謝振庭,你被喚作14108。




「搞什麼鬼啊?」
「還拖拖拉拉,當你來度假的啊?」
「動作慢是不是?」
「被我看到最後一個就扣你一分!」
「是要多久?」
「你們不要把外面平民的態度帶進這邊!」



長官們的炮聲連連,這你早已聽說,原本想說就嘴巴上說說而已,倒也還好。日子一天天過去,你才發現精神折磨的威力完全不亞於肉體上的。那種折磨是日積月累的,直到最後承受不了為止。

二戰期間,德軍俘虜了一批英軍,他們把英軍的雙眼用布綁住,接著用削尖的冰塊輕輕地在英軍手臂上劃一刀,再用水盆銜接德方刻意營造出來的水滴,讓英軍誤以為自已正在失血當中,結果部份英軍信以為真,就這樣一命嗚呼了。

以為口頭吆和比直接動手還來的不具威脅的人,再想想吧!




「全體役男,動、作、停~~~~~!」

團體生活有一種管理方式,可以讓管理者不用頭腦就能輕鬆地制服被管理者。那就是連坐法。你常常覺得這使用此法的管理者管理能力都很低,因為他分不出來誰該受罰,所以就只好用他的威嚴來掩蓋他的愚昧,外面再套上一層理所當然的大衣來行使連坐法。

這頓晚餐吃得很痛苦,因為不鏽鋼的碗盤筷子,在好幾百人的揮舞下,發出了陣陣如同雨滴打在鐵皮屋上的聲音,此起彼落地。而長官們不喜歡這聲音。

說實在,這種聲音其實克制的住,而且一點也不難,不過請注意現在餐廳內成員是由一群十幾到二十初頭的男生所組成,他們之中有許多人自我控制能力還是處於原 始人狀態,所以他們無可自拔地一定要用力地敲打碗盤,盛湯時湯匙必定要碰撞到鍋底才善罷干休,即便這些舉止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長官們的燃點,他們仍舊堅 決地做他們想做的事。

孩子啊,真是一群孩子!




一陣謎霧把你的眼鏡蓋住,你將它脫下;一陣熱水把你的視線模糊,你將它撥開。其中,有隻拖鞋載浮載沉地從隔壁間飄過來。

你用力地想擠出帶來的沐浴乳,但它頑固地凝結於瓶中,外面長官帶著威脅的叫罵聲讓你決定放棄擠出沐浴乳的念頭,你快速地用熱水沖了一下頭和全身就出來了,但此時你不能狼狽,服裝還是要打理好,分數被扣光了,可就出不去了。

「洗個澡是要多久?來當少爺啊?」




不知是誰先開始的,房間內傳來一陣咳嗽聲,之後彷彿是趕流行似的,大家爭先恐後地咳了起來。

你向來很少感冒的,但在這舖天蓋地的病毒中,你是腹背受敵的,你屈服了。

正常的按表操課還有24小時和病毒帶原者們共處外加寒冷的天氣,使得要脫離病魔的爪子是一項不太可能的任務,它又尖又長的爪子嵌進你的肉裡,你明白離開這裡之前,你們是得形影不離了。




時間這種東西,如果你把它看成一個點而身陷其中的話,那它是無比漫長的,如果眼光拉遠點,把它視為一條直線,你回首望向過往,會覺得往事雲淡風輕。

那些曾日日夜夜壓迫著你的規範,如今已成過往雲煙,稀釋於空氣中;曾經認為過不了的關卡,如今也一一地倒在你的腳下。猶太人有句諺語"This too shall pass"一直常駐在你的心中,這句千年的智慧帶你渡過許多困難。

This too shall pass--一切終將過去,可一向愛記錄愛思考的人們,在這一切過了後,能完全憑靠記憶把這些故事說完的人,幾希,幾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