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4日 星期三

盧森堡的森林迷途



火車緩緩駛進盧森堡車站,此時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天空下了點毛毛細雨,配上一個白底藍框藍字的牌子斗大地寫著--Luxembourg。從這牌子老土的設計,我猜想這它應該從八零年代開始就在這了。這就是我對盧森堡市的第一個印象。


火車其實應該要更早就抵達盧森堡,無奈火車從瑞士巴賽爾駛入法國並換了法國車掌之後,開始了無止盡地大誤點,火車在法國境內飛奔了幾個小時後才總算進入盧森堡

站前廣場上那時剛好在舉辦一場音樂會,舞台前站滿了許多人,其中不乏攜家帶眷的,在綿綿細雨下欣賞這音樂會,我拖著小行李在一旁駐足了一會,之後就延著地圖指示往車站對面的旅館走去

隔天去搭了盧森堡的觀光小火車,其實遠遠望去,小火車可愛嬌小的車型和裡面滿滿的大人觀光客們構成了一幅有趣又滑稽的畫面,當我意識到這件事時,一陣彆扭 之感突然從心頭湧上來。平時連觀光大巴士都不會想坐的我,現在居然在像沙丁魚一樣和一群來自德國、巴西等觀光客擠在小火車裡。

小火車整點時緩緩啟動了,火車一邊開時,每一個遊客都可以用坐位上的耳機,聽用八九種語言發音的沿途導覽。沿途導覽很有意思地將火車所經之處景點串成一個 故事,並配上背景音樂放給觀光客聽。火車開往一處古堡時,導覽的說書人開始說起了故事「公主生活在古堡裡,每天滿心期望著王子的救贖,於是她開始種起了葡 萄,讓藤蔓沿著牆壁生長,好讓王子能夠順利爬上陡峭的牆壁…。」

此時我心中彆扭之感更加強了些。坐小火車真的不是我的作風。

幾分鐘過後,火車周圍的車水馬龍被片片綠意給取代,我們進入了一片森林,進入森林不久後,車頂上傳了一陣陣急促的聲音,好像有人在上面把一袋彈珠一股腦地撒了出來。

昨天的細雨如今已變成了一顆顆實心的冰塊從天上砸了下來。

天上的冰塊並沒有打斷火車向前開,一顆顆長得跟樟腦丸一模一樣的冰塊不斷敲打著屋頂,有些則是飛進了小火車內,打得觀光客們大叫,但這一顆顆從三萬英尺高 空帶來的疼痛卻又讓他們感到新奇不已。一望無際的森林加上這彷彿幾千人合奏的交響曲,偶爾雷聲還會即興地穿插其中,再配著半開窗戶上沾染的霧氣,讓我有一 種身處夢境的感覺。

火車繼續穿梭在森林裡,過不久緩緩地停了下來。原來是前方的通道因為冰雹的原故而暫時關閉,小火車司機對這個突然的意外顯得有點手足無措,因為這代表著他 必需來個超級大迴轉,才有辦法脫困,但是他開的是火車,不是公車更不是一般轎車。司機停車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試試看,不過到目前為止,只有坐最前面的巴 西觀光客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們操著葡萄牙語你一言我一語的,此時我倒沒有很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就安靜地坐在原位。

火車引擎重新發動,司機的U TURN大轉彎表演即將開始,所有觀眾屏息以待。小火車整個身子曲了起來,彎曲度微微地讓尾巴可以和頭打個照面,之後火車頭尾分離,就好蜥蜴斷尾求生那樣。不過它的頭卻突然重重地往下一沉,停住了。

原來司機是想把火車頭和身子分開,他開著火車頭繞回火車尾,重新接起來,這樣就可順利的脫困了。不過地上的泥子路受不了天空丟下來這一陣陣又冰又痛的攻擊,而陷了下去,又軟又爛的泥巴此時緊咬著火車頭不放,輪子就這樣一直空轉了幾分鐘,司機放棄了。

司機快速地套上透明的輕便雨衣,就跳下車去檢查情況。而車上的遊客,包括我,都靜靜地觀看這一切,好像這是場加碼的表演一般。我不禁要想,若此事件發生地點是在我當時居住的義大利的話,那現在一定是一片雞飛狗跳,乘客一下叫上帝一下喚聖母地和司機大吵一架。

司機又推又拉,小火車仍無動於衷,後來他打電話向公司求援,此刻雨滴配著冰雹不停砸著他,所以他狼狽地逃回火車頭裡。不過過不久他又跳到外面去,為的是要上廁所,他在眾目睽睽下背對我們小解了起來。

此時有一對印度情侶開始不耐煩了,女生開始和男生滴咕,男生後來下車和司機理論,司機耐著性子地和他解釋原因。我則是把它當做一場一場的戲劇來看,倒還挺愜意。「反正我沒趕時間。」我心裡這麼想。

又不知過了多久,有另一台比較短的小火車總算來解救大家了。我和一個金髮女生(兩個最不急的人)首先被「救」出來。

「這真是非常特別的經驗!」金髮女生帶著一口清脆的英國腔說。

「可不是嗎?」我笑著說。「你是英國人嗎?」

「不是,我是瑞典人。」

「你有英國口音。」

「嗯,因為我住過直布羅陀。」原來如此。

聊著聊著,救人的小火車後來慢慢地坐滿了剛才受困森林的觀光客,最後等司機上來後,小火車開往回程。

我和瑞典女生下車後,決定去一家瑞典人開的酒吧喝個東西,慶祝我們順利脫離盧森堡的森林迷途。

2008年5月1日 星期四

誤解 V



V


「真是夠了! 原本想來看場戲好好放鬆一下,沒想到搞成這樣!」


「不過說實在的,能看到這麼『特別』的演出也算值回票價了!」

「呵,這個『特別演出』可是花了我五千塊錢! 而且還看不到半小時!」

「就當做個『特別』的經驗吧! 你請我看戲,那我請你吃麵好了! 我家附近有家很好吃的麵館,要不要一起去吃?」

「嗯…我想回家了,早上工作一整天,現在覺得很累。」

「嗯,好吧。那就下禮拜一見了!」

阿丹和諾弗勒在一個紅綠燈下分手道別。

諾弗勒坐了二十多分鐘的車,到了他家的對面,公車站牌旁邊是他常去的一家麵店。他一如往常地走進店裡。

「疑? 今天只有你一個人哦? 一樣吃餛飩麵吧!」麵店老闆愉快地招呼著諾弗勒。

諾弗勒是店裡常客,而且每次來點的東西又一模一樣,加上老闆很有心,會特別記住客人們常點的東西,所以諾弗勒連嘴都還沒開,老闆就讀出了他的心。在這家麵店很多時候客人們只需和老闆點一下頭就算完成點餐儀式。

不過諾弗勒不喜歡這種招呼方式。

都忘了跟你說,阿丹和諾弗勒之所以會變成好友,除了在同間公司上班外,他們在一次偶然的深談下,發現彼此都對於一個人出門活動感到很不自在。他們都希望單 獨出門的時間越短越好。於是只要有一方隻身在外急需「救援」時,另一個人總是會盡可能地出現,讓單數的尷尬儘速解除。所以我們可以看到當阿丹被B放鴿子後 第一個想到的替補人選就是諾弗勒。

老闆這種打招呼的方式讓諾弗勒不自在,因為當他一人在外時,他希望能快點回家,若不能馬上回家時,也希望路上人們把他當隱形人。所以他最討厭的情況除了一 人在外時巧遇朋友(因為這讓他覺得他做人失敗,沒有朋友)之外,就是當場被人點出他一個人在外的事實。 「疑? 今天只有你一個人哦? 一樣吃餛飩麵吧!」一句話就像老闆拿了一桶顏料潑在他身上,他不再是隱形人。他的孤單被鮮豔地表現出來。

面對 「疑? 今天只有你一個人哦? 一樣吃餛飩麵吧!」一句話,諾弗勒的反應是微笑,沒有太大的動作,但此時他心裡暗自下了一個決定。

沒錯,你可能猜到了,老闆在說 「疑? 今天只有你一個人哦? 一樣吃餛飩麵吧!」時,他已瞬間少了一個客人。永久地。

此刻命運女神悄悄地將麵店老闆和阿丹繫在一起。他們因為誤解而結合,即便他們雙方毫無所悉。他們兩人都正因為一個人毫無原由地(對他們來講的確是這樣)離開而感到困惑。這個誤解的困惑要在當別人(不知不覺)也侵犯到他們的心靈敏感地帶、然後他們也一樣不告而別時,才有可能像戴久了的幸運繩一樣,自動脫落。

就在諾弗勒下定決心從此不再光顧這家麵店、阿丹正下定決心明天去B工作的髮廊找他、潔生正下定決心著手寫一封自已為可以解開誤解之繩的信、莉莎正下定決心 向她經紀人打破沙鍋問到底同時,B經過一個多月沉澱,決定接受一個在泰國的工作-- 一個跟他的老本行無關卻也有關的平面設計工作。

我筆下這些人因為命運女神之故被綁在一起,有的綁得緊、有的綁得鬆,有的綁一起的時間短、有的綁一起的時間長。他們的生活背景完全不相同,但卻都深受誤解 之苦。而之所以受誤解之苦,乃是由於他們心中滿滿地都是自已,就是那種飲料滿到再放根吸管整個就會溢出來的滿。一個人滿滿都是自已時,就會陷入自以為是的 漩渦裡,出不來卻也不想出來。於是我們看到一個自以為全世界都在訕笑她的莉莎、一個自以為臉上掛著笑容、說著好聽的話、從不拒絕的人就是喜歡他的人的阿 丹、一個自以為不直接拒絕他人就可以不讓人心碎的B、一個自以為討好大家同時卻又中傷大家是為保身之道的潔生,一個自以為用心觀察每一個客人就能感動客人 的麵店老闆、還有一個自以為全世界都看出他孤伶伶的諾弗勒。

人這一生中是註定逃不了誤解所造成的種種傷害了。我們無法像摧毀檔案一樣摧毀誤解。但逃不了、摧毀不了並不代表就只能坐以待斃,你可以跳開來,和誤解保持距離,讓誤解在你視線範圍內和你平行而走,而不是鬼鬼祟祟地躲在你視線之外的背後,並控制你的思想行為。

人和人相處間的誤解中,很多時候是因為對方和你的生活背景完完全全的不同,不一定是國家不同、語言不同、城市不同才叫生長環境不同,有時同個城市、同個村 莊中有一個人和你的生活背景截然不同,表達事情的方式就會和你有異,待命運女神把你們倆湊在一起時,你將會發現這小小的村莊、小小的城市、甚至是小小的房 間之間,竟又多了兩個不同的世界。而這個如同結界般間隔出來的兩個世界,需要雙方將自已從自以為是的漩渦中自行解脫出來後才有消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