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17日 星期二
他飛來巴黎
飛機清晨安全地抵達了戴高樂機場
我緊張兮兮地東張西望,就擔心他在碩大的機場裡迷了路,不過一切是我擔心太多:最後我順利見到了他,一派從容地拖著一個小行李向我走來
一切和想像的有點不同,他話似乎不是那麼多。我本著地主的身份,直覺反應幫他拉了行李,必竟他才剛僕僕風塵地抵達法蘭西。突然,我發現我們倆之間的沈默快要把我壓垮了,於是我開始滔滔不絕,不是為他,是為我
我記得一路上都是我在問問題,然後他回答,直到我用光我的問題,再次陷入沉默為止。他一付愛理不理的樣子,只負責回答問題。我想我們對話一直無法持續,大部份跟他的態度有關吧,一場愉快的對話若只靠一方問一方答是很難完成的
我們坐上巴黎近郊地鐵RER,到了我住的地方--巴黎南郊50公里的小鎮巴比松
一路上我一直提醒他,我住的地方很偏僻,不是電影裡的那種如花似錦。其實整個大巴黎Îl de France地區的區民,為了方便、為了讓外人更快了解、為了…好啦我承認,為了沾那一點點「身為巴黎人」的自傲,在面對外人時總會一概統稱--我們來自巴黎
看他恍惚的表情,可想而知,這個貴為巴比松畫派的啟源地,並不討他喜歡
我的父母來自台南,在我出生前就離開了那個亞熱帶島嶼,並在這個小村莊裡落腳,後來他們生下了我。我上幼稚園後,他們便更忙於工作,我的語言就從中文換成 了法文。當我媽和我說我人生的前五年是說中文的,我一點也記不起來了,現在看他開心地在和我家人用中文--甚至是台語聊天,而我完全無法打入,那種感覺真 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落漠
『為什麼他們不給我一點講中文的機會?特別是當我鼓足了勇氣開口講中文,而他們不停咯咯笑地回以英文或法文時。』我忿忿地想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慢慢話變多了,從只回答問題變成開始提問再轉為開始命令
「今天要去哪裡?」「要吃什麼?」「先去逛博物館好嗎?」他不停地質問及命令
-Où est mon livre?--我的書在哪?那一句接近指控--好像我把它藏起來一樣--的問句,是他第一句開口的法文句子
從那天起,他看起來不太一樣
除了近郊地鐵RER外,我們也常用機車代步往返巴黎和巴比松,因為每次一到巴黎就是一整天,為了讓我們不要因為趕末班RER而緊張兮兮,也為了讓他多看看巴黎市區(同時也脫離他不甚喜歡的巴比松),機車是最好的選擇
就在他要回去的前一天,他和我說他想再待久一點,我驚訝之餘倒也強裝鎮定地擠出一個微笑
『怎麼會這樣,』我心想『這麼一來,我還得跟家人交待,還有我得打破我的存錢桶才有辦法繼續和他玩下去。』
不過後來我們到巴黎市中心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我們幾乎都窩在風景如畫但鳥不生蛋的巴比松。身為學生的我哪擔得起天天往巴黎跑的錢啊!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能送我到機場嗎?」他這句話讓我感到如釋重負
「嗯,沒問題。」我在他話還沒講完時就立刻回答,原因是要掩飾接著而來不知名的空虛
他離開的那天,在機場,我們很快地互相道別,我說我會找機會再去台灣。語畢,胸口一陣熱流竄上了眼眶,我迅速轉身,免得被他看到
『沒想到他也掉頭就走了!不過也難怪,我們最後的那時日真有點歹戲拖棚之嫌。與其每天在一成不變的小城待著,他一定期待可以快點回家吧。』
飛機開始滑出跑道,我踏著沉重卻又輕鬆的步伐回家
飛機後來平安地抵達三個月前的出發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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